《人世间》第52集有这样一个情节：秉昆从监狱出来，生活艰难，创业不顺，一时有些心灰意冷。屋漏偏逢连夜雨，老房子夜里还真漏雨了，郑娟赶紧拿脸盆接雨。
这时候，秉昆像是对郑娟、又像是对自己，说了一段话：“有时候想啊，人这辈子活着啥意思。跳出来看啊，觉得有时候这人，跟那动物跟植物，跟个蚂蚁跟个树叶没啥区别。以前啊，我看那蚂蚁我就说这蚂蚁这跑来跑去的，有啥意义呢？它们知道自己为啥活吗？
现在一看，你说这天上有个眼睛看咱俩这样，估计也得这么想，你们为啥活呀？活得有意思吗？愁，天天愁，愁这个愁那个，没结婚愁结婚，没孩子愁孩子。等有孩子了，又愁孩子，怕孩子没出息，愁来愁去的有啥意思。人活一世，草木一秋，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。”
作为妻子，郑娟是怎么回应的呢？她说：“反正也睡不着了，咱俩喝点啊？”秉昆有点惊诧，问：“喝啥呀？”郑娟答：“酒呗，喝啥。”秉昆：“干啥呀？”郑娟：“喝点喝点，我早上还买了花生米呢。”起身就去拿酒和花生米。秉昆：“啥时候会喝酒了你呀？”恰这时，电视里传来中国申奥成功的画面和欢呼声……《人世间》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还有不少。一部50多集的大剧，一开始就把观众带入到故事中，让人与剧中人物一起悲喜，一起起伏，不愿离开屏幕半步，这样的电视连续剧近年来还不是太多。特意了解了一下周围的人，追这部剧的既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过来人，也有90后、00后的年轻人；既有普通群众，也有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。这么大面积、大范围的人群同一时间关注同一个故事，估计连创作者都未必想到，也未必敢想。下那么大的力气拍电视剧的目的是什么？当然是让人看的，即使还有别的目的，那也得通过让人看来实现。从这个角度来说，《人世间》是成功的，甚至是了不起的成功。因为现在人们的注意力、关注度是稀缺资源，能够争夺、占有这一稀缺资源，总是要有些制胜法宝的。
从拍电视剧，想到了写文章。作为多年的编辑，我常常想一个最基本的问题，我们为什么要写文章？或者写文章的目的是什么？可以说出很多的理由，也可以说得很深刻，但是不管什么理由、不管多深刻，你还是绕不过、否定不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，写文章是要给人看的。即使还有别的目的，也要通过让人看来实现。但是有些作者偏偏就是要拧着来，辛辛苦苦写的文章就是不想让人看。怎么做到不想让人看呢？采取的办法就是，让你看不下去。作文和演戏是两回事，也是两个行当。但是从让人看下去这一点来说，他们在目的上又有共同之处。如何让人看下去？《人世间》给我们很多启发，也教给我们很多东西。就拿上面举的那段故事来说，我在观看的时候，一下子就感觉到创作者们的匠心，而这一匠心又是通过演员们行云流水的表演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的，没有任何的雕饰感、塑造感，甚至感觉不到演员在表演，而是道法自然，生活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。这就像一条山涧小溪，你不知道它应该流向哪里，但是它流向哪里，都是它应该流向的地方。
《人世间》的成功，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，就是依循了生活的逻辑。俄国文艺理论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有一句名言：艺术来源于生活，却又高于生活。艺术高于生活这是没错的，但高于生活不是高于生活的逻辑，高于生活的逻辑就是脱离生活了，所以艺术不能为艺术而拔高生活，拔高了就有滑向假、大、空的危险。比如，有的影视剧不管什么情景，女演员一律涂成红嘴唇；奔向战场的队伍愣是拍出了舞台走秀的感觉；过度化妆、过度表演完全背离了生活的逻辑。而《人世间》一众明星从头到尾素颜上阵，按照生活的逻辑演绎生活，而不是按照剧本去演戏，更没有生演、硬演、过度表演。一部剧是这样，一篇文章也是这样，如果是生硬地做出来的，就有了假、大、空的倾向，自然就会被读者远离。周围的人喜爱《人世间》，给出的理由异中有同：不堆砌、不生硬、不拔高、不空洞……哪一条不是我们改文风所要努力的方向呢！
作者：乌裕尔
文章来源：《学习时报》2022年4月4日
责任编辑：小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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